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认识卓嘎是带团去泸沽湖，住在她表姐卓玛的客栈里。
我们到的当晚，卓嘎和表妹格玛被卓玛叫过来客栈为我们表演摩梭歌舞。跳累了，我们围坐篝火旁吹牛，卓嘎就坐在我的旁边，这个16岁的摩梭女孩不怎么说话，只是爱笑，跳动的火光映照下，未经世事毫无做作的娇羞把卓嘎映衬得格外可爱。我不太适应一时找不到话题的尴尬，就大胆邀请卓嘎陪我到湖边转转。卓嘎一时无措，用求助的眼神看着表姐卓玛，卓玛含笑点头，羞红了脸的卓嘎跟着我走出了卓玛的客栈。
漫步湖畔，卓嘎始终和我保持着一米的距离，羞羞涩涩地低声回答着我的提问。我想起在丽江听到的“摩梭姑娘大胆，只要你看上了她，抠抠手心她就跟你走”的说法，其实我也是这样跟我的团友说的，但从未有胆试过，看看眼前的情景我不禁哑然失笑。
在一个泊船的小码头上我们驻足欣赏泸沽湖美丽的夜景。硕大无比的圆月挂在黑幕般的夜空，湖中渔火和朦胧的远山都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。偶一低头，我惊呆了，脚下的湖水在月光下清沏见底，五六米深处长长的水草摇曳的身姿清晰可辨，甚至可以看到懒散的游鱼！
“白天可以看透十几米。”卓嘎说。
真是一个美丽清纯的地方，和我身边的这个16岁的摩梭姑娘一样。我大胆地拉住了卓嘎的手，在她害羞地抽回的一刹那，我心里一惊：16岁的少女，却有着一双60岁的手！
看我惊诧的神情，卓嘎忍不住笑了起来：“我们这里不像你们城里，干的都是粗活，砍柴、打草、种地、划船、干家务......”
“上几年级了？”
卓嘎一楞，“我早不上了。我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，都上小学，家里穷，供不起我们三个，我是老大，得帮妈妈干活......”
我的心沉重起来。我决定明天到卓嘎家看看。
第二天上午我和同行的深圳芷创科技的吴总一起到卓嘎家时，全家人正在打玉米，我们打过招呼之后，就地坐在玉米堆上，一边剥着玉米，一边同一家人聊起了家常。
聊了一会之后，我才大概理清了这一家人的关系。卓嘎的爸爸不是她的生父，而只是与妈妈走婚的男朋友，卓嘎的亲爸爸去年得病去逝了。现在这个“爸爸”不经常来，因为最近家里活多，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，这个“爸爸”才带着父亲过来住一段帮帮忙。格玛也不是卓嘎的表妹，而是同父异母的妹妹，她们的爸爸又是我们住的客栈老板娘卓玛的亲叔叔，因此卓嘎和格玛又称卓玛为表姐。卓嘎和格玛情同手足，今天卓嘎睡格玛家，明天格玛又到卓嘎家俩人睡一张床，两家隔得很近，两个妈妈关系也相当好，如同亲姐妹。
卓嘎在湖边的希望小学上完小学，考上了乡里的初中，但没有去上。弟弟妹妹现在还在这所希望小学读书，现在是义务教育，但上初中每年则需要一千多元杂费和寄宿生活费。家里供不起三个孩子同时读书。家里太穷了，爸爸走了，妈妈一个人撑着这个家实在是太苦了，卓嘎要帮妈妈把这个家撑下去。
当我和吴总得知卓嘎在小学学习一直名列前茅时，突然心生一个想法：我们要资助卓嘎继续上学。我想，知识会改变这个小女孩的未来。
我们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她的妈妈，她妈妈表示感谢后，对上学的事未置可否。看到卓嘎脸上露出了快乐的笑容，我觉得我们的决策是正确的，我说：“我们会一直供你上学，直到大学--如果你能考上的话。”
下午我跟吴总专程去了永宁乡中学，找到了校长，把我们想资助卓嘎上学的想法跟他说了。校长听后非常高兴，他告诉我们，这所学校里摩梭学生有近一半是靠外界资助上学的。“每年录取工作结束后，都有不少被录取的学生不来报到。一方面是因为穷，另一方面是家长觉得上学没有什么用----如果不是考上大学，上完高中和上完小学是一样的，同样不好找工作，同样要回到农村务农，这样摩梭人对于上学没有什么积极性。”校长表示，如果卓嘎想读书，他一定会尽全力为她提供方便。
我们兴奋地赶回里格，直奔卓嘎家。全家人还在剥玉米，我们把校长的意见告诉了他们，等侍着全家人欣喜的反应。出乎我意料的是，卓嘎的妈妈说：“我们中午商量过了，卓嘎不能去上学，家里只有我一个人，实在是撑不下去。现在村里正在发展旅游，卓嘎可以帮我划划船，挣点钱。我们现在连个正房都没有，他爸死的时候祖母屋刚竖起个架子，现在都还没有上屋顶......”
妈妈说这些话的时候，卓嘎侧对着我们低着头剥玉米，我直接问她：“卓嘎，你说实话，你想不想上学？”卓嘎手里的活停下了，咬着下嘴唇，下巴微微有些颤动，半分多钟后，她语气坚决地说：“不想！”在她转过头去的一刹那，我清楚地看到一大滴的泪珠从她颊上滑落。这一镜头让我心里感到极度震撼。
送我们出门的时候，卓嘎注意到了我们失望的神情。她安慰我们说：“摩梭人的规矩，大女儿必须帮妈妈干活。我是家中的老大，下面还有弟弟妹妹需要照顾。你们的好意，我和妈妈都非常感谢。”这番话之后，她轻轻叹了一口气，与十六岁的花季极不适应。
一夜未眠，第二天起床后我跟吴总仍沉浸在如何让卓嘎复学的思考中。当见到卓嘎想开口再劝劝她时，见她依然笑容灿烂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。我突然觉得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或许是可笑的，想要改变一个人是多么不现实，我这样宽慰自己：也许卓嘎的命运就是这样，她就是泸沽湖的女儿，她不可走到外面去，在洁净无尘的环境中长大的她，一到鱼龙混杂的世俗社会中，她会受伤的。
或许因为有了这段小插曲，卓嘎对我们格外友好起来，她什么也不干，整天陪着我们，话也多了起来。她与格玛载着我和吴总把船划到泸沽湖中心，让我们享受着温暖的阳光，听着她们一首首唱着摩梭小调。我问卓嘎：“为什么突然对我们这么好？”卓嘎笑而不答，格玛说：“来我们这儿的人也不少，从来没有人对卓嘎这么好。卓嘎知道，你们是从心里真对她好。她说你们是好人。”
仅仅是一个没有成功的愿望，就换来姑娘如此高的评价，我们真的有些惭愧。我不愿放弃最后一丝希望，我想找个机会再劝说一下卓嘎。
晚饭后，我约卓嘎出去转转，她痛快地上了我的车。我把车开出好远，停在洛水村靠湖边的一个寂静角落。车外不断有三三两两的游客走过，我就给她讲，这些游客来自北京、上海或者深圳，外面的世界很好，比泸沽湖丰富多彩多了，你得有知识，有了知识就能去这些地方，跟城里人一样享受现代化带来的种种便利。
卓嘎先是静静地听着，什么也不说。等我说完了，她只说了句：“大城市有什么好，菜里有农药，肉里掺水，喝的水不干净。杨二车娜姆走了那么多地方，还是觉得泸沽湖好，现在已经在我们村选好了地方，准备回来住呢。”
我听了哑口无言。
卓嘎说：“不说这些了，我跟你说说我们摩梭人的故事吧。”
这正是我所希望的。面对着泸沽湖和满天的星斗，身边有一个美丽的摩梭女孩娓娓述说，感觉真是好极了。车上的电子表显示已过半夜，卓嘎的兴致一点未减，我也没有打断她。直到两人都觉得有些倦意了。
“怎么办？已经三点多了，回不去家了。”
卓嘎说：“那就不回家了，在车上不是很好吗？天亮再回家。”
我说：“你妈妈他们一定以为今晚你和我走婚了。你明天怎么对她说？”
“这是我第一次不回家过夜。不过，妈妈绝对不会问的。”
这真是一个奇妙的夜晚。车里很冷，我和卓嘎就各自蜷缩着半躺在放平的正副驾驶座上，盖着薄薄的睡袋，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。
睁开眼的时候，太阳已经透过车窗晒到我们脸上。开车回里格的路上，我问卓嘎：“你妈妈会生气吗？”
卓嘎笑着看着我：“不会的，她会高兴的，我想这会她正站在门口等我们呢。”
果然，车一进村，我远远地就看见卓嘎的妈妈站在家门口向这边翘首张望。车停在她面前时，不知为什么，我心里有一丝不安。卓嘎的妈妈冲我笑着，说了一句让我意想不到的话：“这么晚才回来，辛苦了。”
当天下午，卓嘎来到客栈把她腕上的银手镯摘下来戴在我的腕上。这只手镯是卓嘎的妈妈的妈妈传下来的，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我不能收下，但又怕伤害了卓嘎，就借口手镯太细戴着难受，让她给我另外一件礼物。于是她跑回家，把她十三岁成丁礼时奶奶送她的花腰带翻箱倒柜地找出来。
我给她讲我的家庭，打开电脑给她看我女儿的照片。她看了一会说：“你女儿很像我”。我细一看，真的很像，尤其是眼睛。卓嘎忽然没头没脑地说：“你是第一个让我喜欢的人，如果我大一点，真想给你生个儿子。”这样的话从一个16岁的女孩子嘴里说出，让我心里极度惊讶。我心里没有激动与冲动，只剩下感动。
在泸沽湖呆了三天后，我还要继续我们的行程。卓嘎过来送我们，见到我们时眼窝潮湿地，从怀里掏出一条洁白的哈达：“这是我妈妈小时候一个喇嘛送给她的，保佑她一生平安。妈妈让我带给你，保佑你一路平安。”
亲手把哈达系到驾驶室里后，卓嘎又对我说：“我也给你带来了一样礼物，你闭上眼----”从她羞红的脸上，我已经意识到是什么了。我闭上眼，真切地感受到十六岁摩梭姑娘湿润的唇慢慢贴近我的脸。湿润的红唇刚一接触，旋即离开。
我睁开眼，看到卓嘎羞红的脸。
“这是我的第一次.....我永远想着你。”
心语：2107年11月于深圳
一个与我“走婚”的摩梭女孩卓嘎的成丁礼：穿上长辈准备好的裙子，一脚踏在猪膘肉上，一脚踏在米袋子上，象征着女孩大了，要当家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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